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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顯示的是 9月 25, 2011的文章

創作散文〈大道〉

大道 1         二○○八年春天。此時我正騎著機車前往我不熟悉的鄉間。這是一趟沒有目的旅途,而風很大,天氣相當晴朗。          身旁的卡車操著低沉沙啞的語言逐漸超前,並贈我一個富含砂礫與廢氣的告別。在冗長無底的道路兩旁,我可以看見左右兩邊有廣袤的農田與細瘦的透天厝,可以看見遠方的田間小路與田裡的農夫,這些固定的風景與凝定的動作如此太平,卻像一鍋隔夜的菜湯,在靜止間慢慢漾出腐敗的氣息……。          叭。          一輛大貨車在後面朝我吼出大喇叭,我右靠讓出寬闊的道路。          視線向前集中,取而代之是無數快速掠過的街景:闃黑陰沉的小店、緩慢行走的婦人、路邊玩耍的小孩、伏睡的狼犬、綠色的道路指標。車煙與塵土在臉上迅速堆積,伴隨著鴨舍傳來陣陣的糞便味道,滲入鼻腔與肺臟,氣味猛烈如銼刀,刮割著清潔的氣管支氣管,讓我咳嗽暈眩了。          道路不斷延伸,視野不停撞上風沙。          無法停止機車顛簸的坑洞與隆起,無法休息的避震與官能。          在震盪之間,我可以感覺,我的視窗與鼻腔正被一隻無以名之的手漸漸鬆開,像葡萄酒褪去了軟木塞,電鍋掀開了鍋蓋,所有的記憶都湧了出來。          那時的風景,跟我現在所見的,是類似的嗎?          颱風再度來襲,癲狂的暴風挾帶超量的雨水一吋一吋吃掉矮小的家園。在大水霸佔家門以前,妳與兒女們拼命地將家中物品堆高,急急關上瘦弱的門板,竄逃至附近的國小。妳的左腳像一條癱瘓的尾鰭,將三分鐘的路程拖得像水溝一樣長。妳說,那時附近都是農田,沒有排水系統,逢大雨便有水患。逼仄有如倉庫的家中,低矮有如烏雲的天花板,使物品無法真正疊高。當大水湧入家中,損失依舊慘重,年復一年,水患成為夏季的註腳,飢瘦的鼠屍漂浮水面,一隻隻彷彿是戰死的士兵。          但是整個夏季未必都浸泡在泥水的惶恐之中。在沒有颱風臨檢的日子裡,夏季的高溫也帶來了些許額外的收入。妳將芋頭、紅豆、花生與鳳梨製成冰淇淋,裝進只有兩個輪子的木製手推車中,穿梭大小巷弄,一角一球,放進泡棉質感的餅乾碟子,一碟一碟,揩去工人與孩童一滴滴的汗水與涎液。          那是五○年代的台北。          此時我已遠離台北,地點、時間上都是,我沒趕上那個

創作散文〈進出〉

進出         三樓樓梯間,斜陽悶悶地穿過小方窗,駐足在裹著紅色橡皮的鐵扶手上,你凝睇著倚在牆邊喘息的她,隔著光線,盪在空中的大量塵埃使她的面容顯得模糊。有那麼一瞬間你覺得她的臉像牆上孳生的壁癌,輕輕伸手一碰,便如太陽餅般嘩啦啦地崩塌碎散。你不安地收起了這個想像,然而她混濁而粗重的喘息便不情願地被放大了。         才五十歲的人哪。         你儘管知曉她的身體狀況,但你仍不願去扶她一把,轉而將自己手上的提袋狠狠揣緊,裝出一副提袋重若千斤似的。等她氣息調勻了,你才如小獸般繼續尾隨著她,讓她遲緩地獨自走在你的前頭。這時你總看見她肥胖的胯下,褲底因摩擦而磨損,像是過度使用的菜瓜布,泛白了,變薄了。         你想:我就是從那兒出來的啊……。 1         是啊,是從那兒出來的。猶記孱幼的你在偎著她入眠之前,她會摩娑你的臉龐,愛憐地對著你訴說那個冬夜之種種。你揉玩著她的耳垂,將她敘述的事情收進腦海裡。         陣痛是在除夕前夜發生的,隔壁賣菜的劉叔開著卡車送她到醫院,她裹著棉被躺在卡車後頭的車箱中,看著家門的燈火迅速退後,她像噴進宇宙的太空梭,開始迢遙的真空飛行。震盪的車體駛離村落,進入稻田旁的小路,繼而伸進無邊無際的闃暗,她像艘故障的潛艇緩緩沉入海溝,慢慢地被光源排擠出去。         廣袤而濃稠的黑夜,卡車急急劈開堅韌的寒氣,幾塊破碎的風屑掃過她的髮際,如腹中之嬰急欲出世,踢踹著肚皮,在她子宮濺灑著疼痛。         「爸爸呢?」你有一回這樣問道。熄燈的房間你總看不清她的表情。         「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杳杳一如夜裡飄飛的芒花。         終於抵達醫院,但沒有床位。昏暗的日光燈照在磨石子地板上,像桶潑翻的冰水,嘩然一整個走廊的寒氣。「只有我一人躺在走廊的病床上,劉叔回去了,你爸…早不知道哪兒去了。」她對著你緩緩地說。「那年好冷,醫院只給一條薄毯,我躺在移動病床上抖個不停……。」抖個不停,寂寞也不停地在心底放大,她說她帶著劇烈的疼痛,咬著寒冷,說拼死也要生下你來。         當她在黑暗中滿足地撩撥你稚嫩的髮絲之際,你因無法理解她話語裡的悲苦與寂寞,而沉沉睡去。「生你姊姊們時,我從未有這樣的感受。